第十二章 火烧巧庄2

却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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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这么大的事,汪争光再不乐意上岛也不得不来一趟,清晨,他特意绕到平安码头,包圆了摊子上的油粑粑和油条,抓了一叠荷叶垫着,一篓子就提上船。

    这次他带了四个手下,四人眼睁睁看着油粑粑进了篓子,一个也没落着,一路上不停吞咽口水,满脸哀怨看山看水看人,不过愣是一声都不敢吭,顶着挨训的危险去摸这老虎屁股。

    谁都知道汪所长多年一直关照姐姐和外甥女,可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戳穿,看他演了这么多年的独角戏,谁都替他累得慌,有了汪家这种不可言说的“榜样”,整个警察所的男人捞钱照捞,对家里人都过得去,父子姐弟兄弟夫妻父女,一世人能有多少亲人多少追求,家庭和睦上下齐心才是天大的福气。

    汪争光小心翼翼提着篓子上了船,进了巧庄师范,根本也没去看看火烧的现场,在学校无头苍蝇一样乱钻。

    四个手下毫无脾气,跟着他四处钻了一阵,只见他一拍脑袋,回头怔怔道:“我姐呢!”

    敢情他刚刚一门心思在找姐姐,四人不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汪争光突然回了魂,脚步不再慌张,将篓子丢给一个手下,挺直胸膛走向办公室小楼。

    果不其然,江习庄和秦木森等人都在校长办公室,汪争光向来瞧不起秦木森这个怂人,带着四个手下大摇大摆走进,从气势上就把两人吓呆了。

    汪争光挑衅多次,江习庄都看在汪淑余的面子上退避三舍,如今关系到学校的生存,那就不能再退了,江习庄暗暗给自己鼓劲,以镇定的目光迎战他牛眼睛怒视,正色道:“汪所长,建校20多年,我们每天小心谨慎,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这是个意外……”

    汪争光不耐烦地打断他,“别废话,烧得这么惨,我必须查清楚怎么回事!”

    秦木森看不下去了,“汪所长,他毕竟是一校之长,你说话未免太不客气。”

    汪争光冷笑,“他在你眼里是一校之长,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不怎么对付的亲戚,我还有更不客气的呢,想听吗?”

    “无可救药!”秦木森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败下阵来,气呼呼坐下。

    汪争光朝江习庄一指,江习庄拦下他,客客气气地,“汪所长,你今年也40多岁了,不是毛头小子,还是就事论事吧。”

    “行!我们来就事论事!校舍烧了,放火的显而易见,你又不让我盘查,又不让我搜,这把火难不成是你放的?”

    “你不要公报私仇!”秦木森怒指汪争光。

    “还是说,你江习庄穷到这份上,自己放了一把火,准备讹一个算一个?”

    汪争光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四个手下非常聪明地闪开两边,迎接汪淑余的到来。

    汪争光气势全无,脖子一缩,从江习庄面前小小的退了一步。

    汪淑余径直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看着他,“那你说说,我们夫妻准备讹谁?”

    她脸上憔悴不堪,眼睛全是血丝,头发几乎全白了,显然又是一夜没睡,汪争光看得发愣,讪笑,“姐,我们这是处理公务。”

    刚刚确实走得太急,又饿到现在,汪淑余头一阵发晕,微微摇晃,就势坐下来,“学校也是我的学校,我跟你谈的就是公务。我不在,你们就会欺负习庄。

    江习庄赔笑,“没有没有,你想多了,你快去睡……”

    “你再说没有!”

    汪淑余一声断喝,江习庄浑身一抖,悄然瑟缩在秦木森身后,而汪争光慌不择路地退了一大步,几乎退到四个手下中间。

    四个手下齐心协力退后,把他出卖了。

    秦木森看得眼晕,无奈苦笑,“汪老师,教师宿舍烧了,能不能让教师搬到镇上住?”

    “不行!”

    出声拒绝的汪争光和汪淑余看向门口的钱璞玉,钱璞玉笑了笑,“我是代表大家来的,老师们不想坐船跑来跑去,而且去镇上只能增加危险,学生们没有人管找不到老师咨询交流,以后更不好教。”

    汪淑余点头,“特别是女学生,需要女老师的陪伴和关爱……”

    这对夫妻真是走火入魔,谁都管,就是不管自己的孩子……汪争光心头火起,“学生谁都需要关爱,巧七要不要,月明要不要!”

    江习庄怒喝,“汪争光!你这个畜生!你要有脸提!”

    汪争光猛地拔枪指着江习庄,眼睛一片赤红,“你骂谁畜生!我姐要是不上这个破岛,今天就是锦衣玉食的贵妇人,不会年纪轻轻就白了头!”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四个手下眼看要糟,扑上来抱手的抱手挡人的挡人,好不容易把枪夺了,秦木森看了看汪淑余,同样被那骤生的满头白发吓呆了,朝着众人挥挥手,颓然离去。

    这种动刀动枪的火爆家事,钱璞玉还是第一遭碰上,不知如何开口,跟着秦木森也走了。

    一个手下还算有眼力,抱着篓子送到汪淑余面前,赔笑道:“汪老师,这是我们所长早上特意给您捎来的……”

    汪淑余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篓子打开,用荷叶包上抓了一个递给汪争光,又抓了一个递给江习庄,再来分给四个手下,这才自己抓了一个坐下来慢慢地吃。

    四个手下迅速抓着糯米粑粑撤出去,留下三人坐在椅子上默然吃着。

    江习庄很快就吃完了,泡上一杯热茶放在汪淑余手边,也不去看两人一眼,悄无声息离去。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汪争光终于能够坦坦荡荡坐在姐姐身边,如同小时候一样,坐在一起最喜欢的糯米粑粑,带着荷叶香气的糯米粑粑。

    40年倏忽而过,一个骤然白了头,一个油滑气和煞气交互滋生,面目连自己都辨识不清。

    40年的光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汪淑余回望过往,只记得这个一手带大的弟弟在河岸奔跑送行的身影,还有近乎凄厉的呼唤,“姐,你不要去……”

    那是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她一路奔忙,一路拼斗,从来没想过她求学的这些年有什么变数,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数。

    大哥夫妻死了,侄子失踪了,弟弟当了警察,一步步成了威震一方的警察所长,接下来儿子死了,女儿差点……她终于发觉,对于家人的亏欠,她并不比江习庄少。

    汪淑余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糯米粑粑,不停地咀嚼吞咽,不停地把手伸进篓子……汪争光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端着刚泡好的茶水捧到她面前,不料她根本没有多看一眼,仍然不停地吃……

    汪争光泪流满面,“姐,你别吓我,烧了就烧了吧,不是还有其他宿舍其他教室吗,我刚刚去看过了,现在师生没多少,空房子这么多……”

    汪淑余塞了满嘴的东西,突然喷出来,瘫坐在地,发出歇斯底里而又无声的哭泣。

    汪争光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下甩自己耳光,仿佛这样能够减少她的痛苦。

    门不知何时紧闭,将时光隔绝于外,让人能安安心心叫一声——

    “姐姐!”

    “姐姐……”

    学生走了一大批,宿舍非常富余,受灾的老师们都从教师宿舍搬到学生宿舍,最后连幸免的老师们也搬了过来凑热闹。

    胡美兰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清点之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放着几身换洗衣服。

    她也没有安于学生宿舍的打算,坐在窗口的长椅子上呆呆看着大江。

    脚步声响起,她徐徐回头,正对上汪淑余温暖的目光,似被什么刺痛,猛地转头,手迅速伸向行李箱,那里有一封准备已久的辞呈在等待。

    汪淑余拿出一个信封,“胡老师,这是第一笔赔偿,你先收下,以后的我们会从分批付给你,孩子的病,我跟刘大夫说了一声,他有把握能治好,让你赶紧带路去看看。”

    胡美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道:“你……你都知道了?”

    汪淑余摇头,“巧七和唐东安闯了这么大的祸,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会管教好,以后不给大家添麻烦。”

    胡美兰心头绷了多天的弦突然断了,捂着脸痛哭,“他们说孩子快病死了,怎么救得了。”

    汪淑余轻轻拍着她,“刘大夫给你看过病,他的医术你应该信得过,他说有救就一定不会错,你快带他去吧,孩子的病别耽搁了。”

    胡美兰突然跪下来,“江夫人,我……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汪淑余连忙扶起她,“谁没有个难处呢,说出来,总有解决的办法是不是,千万别闷在心里。”

    胡美兰擦了擦泪起身,“我这就走,我……”

    汪淑余拉住她,“你用不着走,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学校也不能没有音乐老师,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胡美兰低头,“我……对不起……”

    汪淑余笑了笑,“这件事到此为止,只有你我知道,以后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也不会再提。”

    胡美兰哽咽,“这怎么对得起你和江校长。”

    汪淑余柔声道:“没关系,巧七这孩子太调皮,我不想带他们去湘西,以后

    还请你多多照看。”

    胡美兰郑重点头。

    一场火灾悄无声息开始,又悄无声息落幕,除了一排校舍暂时废弃,没有给巧庄师范造成什么影响。而唐东安和巧七活动的范围更小,只限于小小的巧庄,两人能做的事情也更少,只能读书做作业或者大眼瞪小眼。

    两人一直以为这一次的禁闭会因为汪淑余要带他们去湘西而结束,却不料是因为张清荷。

    这天,最爱哭的女生张清荷没跟大家一起去上课,当大家中午回来休息,发现她自缢在宿舍里。

    学生正在上课,江十七一觉接着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丝毫没发现许多小船飞驶而来,一转眼就到了夫子渡。

    江四婆婆不在,江四爷正在船上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刚刚探头,被人一巴掌打晕在船上。

    “把门封了!一个都不准出去!”

    张团长一指巧庄师范的大门,带着士兵气势汹汹而来,江十七一看不好,缩到门卫室的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门被封了,还是带着两个同学逃学出去江边打拳的郭怒第一个发现,看到枪支架成的大门,三个孩子都吓破了胆,连滚带爬跑进校长办公室。江习庄也惊得魂飞魄散,让老师带着学校纠察队保护好所有同学安全,这才往校门口走。

    张团长站在枪支林里,脸色阴沉,显得格外可怖,江习庄也不怕他,远远拱手,“长官,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容不得你们逞威风。”

    张团长冷笑,“对,这里确实是你们教书育人的地方,也是让人送命的地方,刚刚死的那个女学生,就是我的女儿。”

    江习庄顿时明白过来,“她确实死在这孤山岛,死因却是自缢,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走这条绝路,但一码归一码,你也不能使出这等手段。”

    张团长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啰嗦,她入学这么久,放假都不肯回去,人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必须交出罪魁祸首!”

    江校长叹了口气,“很多孩子都是从沦陷区来的,有家不能回,你的女儿既然能回而不回,为什么不找找你们家庭的原因,她不肯回去说明她眷恋这个学校。”

    钱璞玉突然冲出来,“她的事情,我清楚,你不用问江校长,问我!”

    郭怒也麻着胆子走上来,“我听女生说过,是你们逼着她嫁人,她不肯嫁还绑起来用皮鞭抽!”

    钱璞玉冷笑,“她死的时候,身上全是伤痕,张长官,您贵人多忘事,要不要我提醒你。”

    张清荷宿舍的两个女同学痛哭冲过来,指着张团长大骂,“你才是凶手!她不嫁人就被你打死了!她跟我们说逃不出你的手心,不想活了!”

    张团长愣住了。

    学生也不再怕他,哭声此起彼伏,特别是刚刚赶来的两个女生,哭得瘫倒在地,被身边的同学艰难搀扶起来。

    张团长环顾一周,口气还是十分强硬,“人死在你这里,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怎么说得过去!”

    江习庄黯然,“出了事我负责,你不要吓唬这些孩子们,他们千辛万苦来求学,很不容易。”

    张团长冷冷道:“你既然愿意负责,真是再好不过,我也不要你一命抵一命,你把唐平南家那小子交给我,要不是他搞鬼,我女儿也不会想不开。”

    江习庄目瞪口呆,很快想起唐东安莫名其妙摔伤的腿,想起汪淑余特意跑了一趟孤山,顿时心力交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郭怒一听又是唐东安捣乱,旧恨新仇全涌上心头,气得哇啦啦跳脚,“江校长,你们还想偏袒他到什么时候!”

    众人也急了,“江校长,你口口声声说公平公正,怎么放在他身上就不适用了呢!”

    张团长一看有人帮腔,拔出枪来对天鸣放,“江习庄!赶紧交人!”

    对峙之时,一艘小船悄然靠岸,一个年轻军官扶着一位满面泪水的中年妇人下船。

    张团长看到两人,不耐烦地挥手,“你们来干嘛,赶紧跟我回去!”

    张夫人大哭,“是你自己天天打骂女儿,硬逼着她嫁人,如今把她逼死了倒还来找江校长的麻烦,你到底是不是人!”

    年轻军官怒喝,“爸爸,你逼死了妹妹,难道还想一错再错!”

    张团长一愣,指着他大怒,“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年轻军官不退反进,用力拍了拍胸脯,眼里泪光闪闪,“你打啊,往这里打!反正我比妹妹经打!”

    张夫人猛地拦在他面前,痛哭,“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吧,这么乖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张团长环顾四周,悻悻然挥手,“走!”

    一转眼,校门口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江四爷捂着肿胀的脸悻悻然离去,一路上怒骂不休。

    江习庄在门口久久伫立,目送着几艘船一点点开走。

    巧七四人从巧庄匆匆跑来,江习庄艰难开口,“素素,你们的女生互助会,有没有掺合这件事?”

    胡素素低头哽咽,“爸爸,我……”

    江习庄挥手,“巧七,你带素素去乡下住一阵子。”

    巧七愣住了,愤怒地拦在他面前,“这跟我没关系!”

    唐东安一把拉住她,“让你去就去!”

    秦满江也急了,“习庄叔,巧七学得很好。”

    江习庄摇头叹息,“我的女儿,我自己心里清楚,还是让她走吧,不然还得闹出事端。”

    秦满江瞪着巧七,“你到底干了什么!”

    巧七并不回答,看着江习庄痛哭,“爸爸,你不要我了。”

    江习庄苦笑摇头,转身离去。

    秦满江抓住巧七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唐东安捶了他一记,“你凶什么凶!”

    秦满江怒极,一拳头砸在唐东安脸上,唐东安懵了不到三秒,积压的怒火突然爆发,冲上来和秦满江死拼,两人顿时打成一团,巧七神游天外,胡素素轻轻哭泣,谁也不去劝阻,任凭两人滚来滚去。

    江十七抱着头抖抖索索钻出门房,“别打了,小心被开除!”

    来不及了,教务处长李存仁已经出现,后面跟着怒目圆睁的江习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