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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老公，你算算咱们家还有多少钱，看够不够给思斯提前把房贷还了……”
东北老太太能这样甜甜腻腻称呼另一半的并不多。大多叫“老头儿”，或者直呼姓名，这可能跟北方人要面子，又羞于表达家庭情感有关。但是王思斯的母亲是个例外，在同龄人中她一直是个先锋人物。
两人花白了头发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夹杂着消毒水味刺激着双眼。王思斯隔着玻璃看见，也不由自停下脚步。
“我这病也治不好了，别再给闺女留下一身债……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一切都是命。”
王思斯的母亲今天精神状态不错，挽着老公的手臂轻轻摇了摇，“你一会儿去帮我办手续，咱们出院吧。”
“孩子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跟她商量一下。”王思斯的父亲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她又能说什么呢？还不是砸锅卖铁给我治病？……宁可她将来怨我们，也别把这么沉重的担子交给她去承担。”
整个医院每天都乱糟糟的像个菜市场，可是这一层住院区却很安静。母亲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久病床前无孝子……放到古时候都尚且如此，何况是现在呢。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把她培养成人，也不是为了等自己病了，老了，拖累她的。”
王思斯心里一颤，心情复杂起来。这道门，此刻更是不能踏进去了。
秦三苗捏住王思斯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指尖。
“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再说思斯是我们养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善良，感性，没吃过苦，又容易相信人……将来没点财产傍身可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是要把北京房子卖了给我治病的。”
王思斯的母亲深藏不露，果然早已看穿一切，她好像有某种感应，忽然间回头看了一眼。
几乎是本能反应……王思斯拉着秦三苗蹲下身去，背靠着门板。
房间里安静片刻，母亲又说，“知识分子家庭，听起来体面，但其实经不起任何风浪……一场大病，一场官司，都能让我们翻船。咱们也算命好，给思斯在北京买房买的早，当时要是没买，以后就买不起了，我们家思斯现在就跟那些穷乡僻然出来的小姑娘一样……北漂，这辈子也难有个安身之所。”
王思斯心如刀绞。
母亲这时还为自己考虑……可是她却为他们做了些什么？
不知天高地厚，跟富二代谈恋爱，在网上被黑，害父亲丢脸，母亲住院……现在，私自决定卖掉北京的房子……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吗？……会让母亲失望吗？
很多时候，不管父母子女还是情侣之间，当我们觉得是在为对方好的时候，所做之事有可能完全违反了对方的期望。
这时走廊尽头白影一闪，有护士往这边走来，王思斯心里一慌，生怕被父母发现自己，猫着腰站起来，一时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秦三苗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像抱住一只慌张的兔子，带她走进安全楼梯。
10．
“你很好……”徐雪娇唰一下眼眶红了，嘴唇哆嗦了两下，“陈楷，你不要吓我……”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一句话都不能说错，否则就等于是默认了。
可是再狡辩下去，会不会把他心里仅存的一点温情熄灭？
她确实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听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难过……”
徐雪娇眼眶里涌出泪水，噼里啪啦落雨一样砸在桌面上。
她心里很乱。她知道现在是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敏感时刻，说错一句话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祸从口出，说多错多，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陈楷叹了口气，露出失望的神色，从电脑包里拿出一叠A4纸，上面打印着徐雪娇和小蒋的微信聊天记录。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情果然渐渐收敛，目光触及这叠资料，面目冰冷。
“这些聊天记录是找码农还原过的，你要是觉得不够权威，还想继续抵赖……那我还有别的证据。看来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不见棺材不落泪，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陈楷在那堆纸里翻了翻，拈出一张带有星巴克Logo的纸，推到徐雪娇面前，“星巴克会员卡能够详细记录消费时间和地点。用这上面的时间去对照你跟我的微信聊天记录，很容易算出哪些时候你在说谎，你看这里——”
陈楷用荧光笔圈出一个时间地点，一丝不苟的表情像是在做项目。谁能想到他们这是在掰扯出轨的事。
“那时你刚来北京，还没有上班，你跟我说姚美如串休，你找她吃饭逛街，结果却跑到八达岭买咖啡？显然是有人带你出去郊游了。”
陈楷冷笑。星巴克会员卡深藏功与名。如果普及这项技能，不知道多少90后的婚姻会就土崩瓦解。
徐雪娇掩饰不住眼中的惶恐，嘴上机械地重复，“你听我解释……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徐雪娇虽然在哭，可是大脑依然保持飞速运转，“可能我的星巴克会员卡跟江星月拿错了，不信的话你算一下价钱，我哪有那么多钱能花在买咖啡上啊？”
徐雪娇心里懊恼，就不该贪小便宜，小蒋买咖啡她还积什么分。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陈楷都想相信她了。
……只要自己肯相信徐雪娇，生活是不是可以依然安稳，他们是不是可以回到从前？
陈楷不喜欢变动。一双鞋子没烂他可以穿上十年。他人生中所有的变动都是迫不得已。
徐雪娇还是跟从前一样，眼神无辜，敏感地察觉到他有松动，又说，“咱们回家慢慢说好吗，你先别冲动……”
“不冲动离不了婚啊。就跟不冲动结不了婚一样。”陈楷苦笑，一瞬间的恍惚过后，他说，“到现在你都在和稀泥，一句实话都没有。……到现在你都在把我当傻瓜。还是不要谈了，我们法庭上见。”
陈楷狠下心肠，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徐雪娇瞬间慌了，这种感觉只有在生妞妞的时候有过一次，她当时难产，在手术台上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这一刻她真的怕了。心像被铁钩吊住，悬在空中，渗出血来。陈楷如果就这样走了，她的世界就要塌了。
徐雪娇猛然起身，腰磕在桌面上，也顾不上疼，碰翻餐具，叮叮当当撒了一地。餐厅里所有人都回头看她。
她不管不顾追上去想抱陈楷的腰，可是浑身无力，被桌角绊到，跌倒在地上。
徐雪娇挣扎着爬过去抱住陈楷的腿。
陈楷低头看她，心也软了，“雪娇，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松开……
徐雪娇收紧双臂，死死抱住陈楷的腿……像掉进海里的人抓住救生圈，是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
“老公，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徐雪娇号啕大哭。
餐厅里很多人围过来，纷纷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可是徐雪娇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不能让他走。
原来出轨就是出人命。爱憎从来难分明。
11.
秦三苗跟王思斯并肩坐在楼梯上。
“刚吃完早饭，我又饿了。”
秦三苗没话找话，试图打破沉默。
现在是午饭时间，楼道里没什么人。楼梯很凉，然而王思斯的手更凉。
她还在消化母亲的话，没有搭理秦三苗。
秦三苗露出委屈的神情，伸出食指戳她，“喂，你理我一下嘛。”
王思斯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乖啦，我带你去午饭。”
二人侧头看着对方，秦三苗故意逗她，两只手模仿狗的前爪，睁圆眼睛“汪”了一声。
王思斯觉得心都要化了。
原来长得好看也是一种能力。
她觉得自己一看到这张脸，再糟糕的心情也会好起来。……这时候如果能亲他一下，治愈力应该会更强吧。
王思斯正想要付诸行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邱丽莲”。
王思斯一愣。秦三苗仿佛从她一瞬间的目光闪烁里读出很多，接通了电话。
“秦三苗，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楼道安静且有回音，邱丽莲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非常清晰。
秦三苗没有回答。
“你掰开手指数一数，你已经多少天没联系我了？”
秦三苗深吸一口气。
“我昨天才刚联系过你——转发了律师信的电子版到你邮箱。”
秦三苗看一眼王思斯，拉住她的手。
“栏目组随意开除王思斯的行为是不对的。她虽然没有编制，但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错。作为主流媒体，竟然助长网络暴力，我认为不妥。”
邱丽莲听到他的声音，本来已经开心了一些，可是听到这话又收敛了笑容。
顿住片刻，冷笑出声。
“简单来说，你是想给王思斯出头？”
“可以这么说。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邱丽莲极力忍耐克制，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一丝幽怨和愤怒。
“你也不用回来上班了。秦三苗，你被开除了。”
“……我接受这个提议，而且你不用补薪水给我。但是王思斯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
王思斯目不转睛地看着秦三苗，回握住他的手。
她没想过会有人默默为自己做这些事。
“你想帮她讹我多少钱？”
邱丽莲已经忍耐到极限。
“我要栏目组公开向她道歉。用官方认证的微博。发文之前要给我们过目。然后，按照惯例补偿她半年的薪水。”
“不，可，能。”邱丽莲一字一顿，“王思斯的人设已经毁了，你休想给她翻盘。当心引火烧身！”
“要不，算了吧……”
王思斯晃了晃他的手，在一旁小声劝他。她好累，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但还是被邱丽莲听到。
“她在你身边？”
她的声音几乎是在绝望了。
“我邱丽莲，要你们俩在北京的任何圈子里都再也混不下去！”
邱丽莲摔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