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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正月初一，皇上也没准备在皇后宫中就寝安歇，身上穿着的还是祭祖时的皇袍。
昭阳门血案过后，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宫里的一切用度都十分节俭，冬日里的炭火，自然也是个金贵物。
皇后娘娘特意准备的火盆，谁知，不小心溅起零星的火花，落到皇袍上。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小太监们正在打瞌睡，宫女们也不在，等到圣上有所察觉，龙袍的下摆已经烧了一指头那么大的洞。
正月初一，万事大吉，宫中最忌讳的就是损物，坏物。
那晚萧虞不当差，处理事情善后的人是，他的小徒弟。
沈皇后得知此事，立刻赶了过来，她责备自己，说都是自己的疏忽，管教宫人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事情。
圣上虽然心里很在意，对她却是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
那会儿，圣上和沈皇后成婚已有三年，彼此之间，仍然十分生疏。
沈皇后比圣上年长三岁，性情温和，长得也好，只是圣上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九贤王的外孙女。贤王造反，篡位逼宫，还建立来所谓的“南明”，自封为王，还册立了太子。圣上被贤王要挟操控了整整七年，那七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萧虞一清二楚。
圣上的心里太恨了，所以，连带着连沈皇后也讨厌了。
南明败了之后，为了不让天下人看皇族的笑话，圣上不得不娶沈皇后，以示皇恩浩荡。
沈皇后十七岁进宫为后，与圣上做了整整三年，有名无分的夫妻，两人平时相敬如宾，谁也不曾冒犯过谁。
萧虞一提起沈皇后，脸上就难掩一抹惋惜之色。
夏小星看得出来，厉麟自然也看得出来。
萧虞失神片刻，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清清嗓子，继续道；“那一晚，皇袍被送入尚衣局之后，由吴尚宫亲自带人修补，奴才当时也在场，看得清清楚楚。”
厉麟听了这话，便道：“萧公公的意思是，那件受损的皇袍，最后经手的人，就是尚衣局的吴尚宫？”
“是，奴才亲自送过去的，他们亲自接手，连夜就要埋线修补。当时，奴才担心圣上为了此事，心里积郁，遂又匆匆回到御前伺候。谁知，两个时辰后，尚衣局突然传来消息，皇袍不见了！”
萧虞说到此，又是一阵摇头：“事发之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吴尚宫，她不得以死抵罪，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晚，尚衣局中共死了二十三人，下狱六十九人。
“奴才当时也在场，血流了一地，满地狼藉。但是那件皇袍，再也没人能找到……它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萧虞很不愿意提起此事，唉声叹气道：“侯爷，奴才知道得就这么多了。”
厉麟浓眉微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前后后地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他的心里就有了怀疑的对象。
“你们只查了尚衣局，为什么没去查景仁宫？”
萧虞闻言神情微微一变。
“侯爷，这是在怀疑沈皇后……不，她不会与此事有关。”
夏小星敏感地察觉到萧虞的语气变了。
在她看来，他理应是个处变不惊，四平八稳的人，但他对沈皇后似乎格外在意。
厉麟有他自己的想法，只道：“这事情是从景仁宫开始的，若不是皇袍受损，那就不会送到尚衣局，若不是送不到尚衣局，而是交由萧公公你亲自看管。那皇袍根本不可能丢失！这件事的开端在景仁宫，沈皇后也难逃嫌疑。”
厉麟之所以屡破奇案，正是因为他从不先入为主，在案子真相大白之前，任何参与其中，又或是，牵连其中的人，全部都有嫌疑，一个都不能放过。
萧虞看了厉麟一眼，突然问道：“侯爷您从未见过沈皇后吧？”
厉麟点头：“内宫禁地，我只见过太后娘娘和长姐。”
外臣和妃嫔，绝对不可来往过密，就算是娘家本亲，也要适可而止，免得落得一个“动机不纯，里外勾结”的罪名。
萧虞似叹非叹：“侯爷美誉见过沈皇后，亦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皇袍丢失一事，绝对不可能是她做的。沈皇后是个与世无争之人，皇袍丢失之后，她向圣上脱簪请罪，甘愿受罚。圣上没有罚她，但心里已然迁怒于她，从那之后，皇后娘娘在宫里成了一个透明人……她的景仁宫也几乎成了一座冷宫。侯爷细想，若此事真是沈皇后所为，她求得是什么？这件事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
厉麟听了这话，还是觉得沈皇后的身上有嫌疑。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夏小星突然想起了他说过的这句话。
“既不是吴尚宫，又不是皇后娘娘，那萧公公您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呢？”
萧虞深吸一口气，面色发沉：“奴才不知，也猜不到是何人所为？也许，真如传闻所说，乃是鬼魅作祟。”
又是鬼神之论！
夏小星看向萧公公，忍不住开口道：“萧公公，您真的相信鬼神之说？”
萧虞深深看她一眼：“怎么？姑娘觉得不该信？”
夏小星重重点头：“我不信。”
萧虞闻言忽地笑了：“姑娘果然心思独特。那些鬼神之说，多半是蒙昧之言，这奴才也明白。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他们明明有通天的本事，却以折磨弱小为乐，他们是人，但所做之事，比恶鬼横行还要可怕。”
他的话说完，厉麟和夏小星皆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因为萧虞说的这种人，他们都亲眼见过……落花山庄的张长青，便是如此。
“说他们是人，他们早就没了做人的良知，说他们是鬼，他们又长着人形。”
萧虞又叹了一口气：“皇袍丢失，对圣上来说，乃是一个心里抹不掉的阴影。”
七年的囚禁，七年的忍辱负重，让朱铭的性情变得多疑而谨慎。这也是他现在如此倚重锦衣卫和东厂的缘由。
他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更不能允许任何人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