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发善心的前因

书海沧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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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云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你不说,我就去问万里。你多大了,听你称呼大家十分客气,仿佛并不是警员。”

    和宋万里风格迥然。

    他坐在返校的绿皮火车中,看着窗外的月色,夜凉如水,城市的起伏和群山没有什么区别。或明或暗,都幽邃而不见底。他在到站时,猛地推开了横窗,窗外乘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每个人都像裹在紧密的套子里,匆匆而去。在美丽的月光下,那个样子,有些滑稽。少年一直看着,直到风吹起时,他不耐等待,从窗直接跳了下去,消失在城市之中。

    少年人抬起头,目光飘往远处的天空中灿烂的金色余晖,他站在廊前的台阶,看着不远处的浅灰色山脉,说:“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温庭筠有一句词,小山重叠金明灭。我的名字就在里面。”

    “建立小范围阶级秩序和游戏规则,形成闭环生态,令人屈服。”少年眼中的红渐渐散了,他垂下头,开始收拾工具。

    他看到了小娃娃豆沙。

    “既然如此,她何必暴露自己,多此一举,去分尸?”

    “稍等,我们再听乙警官的话。乙警官说他们因为口角把对方掐死了,受害人确实是亲手把对方掐死的,只是未必是因为口角。因为每个尸体颈上都有扼痕,除了儿子。”

    那一天,在结束了冗长的寒假的学习,跟宋老师告别,从s城返校的那天,一切都和匆匆而逝的过去、未来一样,除了救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胖子。

    “少他妈邪性!”盖云本来没觉得啥,听完这句,把烟头结结实实地踩在脚下,表情认真地看着他,眼珠子里都带着威慑。仿佛这少年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一句耸人听闻的话。

    “所以控制这一切的凶手会是谁?”盖云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那个失踪的冯女嫌疑很重。

    “我以为你早就看出了。毕竟,没有哪个凶手一开始就把答案先告诉给你,让你寻找前因,不是吗。”

    和搂着豆沙,处于昏迷的绝境中的阿润。

    “你怎么知道是最后一餐?”

    “Mind contiol careerist。”少年吐出一句英文。

    “因为留下的第四个人,被分尸了。他自己做不到。”少年淡淡讲着冷笑话。

    他结束了。

    半部真相?什么意思?

    盖云看得出。但他无暇顾及这个。盖队长脑海中回荡着警员甲乙丙丁戊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一字一字,从那些或者调笑或者严肃的口中蹦出。

    盖云觉得自己的话没错。少年确实邪性。

    阿润在参加吉先生吉太太的夜宴之前,把豆沙拜托给了好友张洋、李珣等人。

    “玩了一场异常刺|激的游戏,还要用自己的命作为最后的筹码。”少年的眼睛更加暗红:“一场豪赌,赢了四条命,自己全身而退。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吗?”

    “一定有第五个人补上,这个游戏才能继续玩下去。”盖云看着少年。

    张洋走过来,一愣,温柔地弯下腰,问豆沙:“面不好吃吗?”

    李珣又端来一整屉小猪流沙包,手上的面粉还没有擦净,就献宝一样捧到豆沙面前。他白了阿润一眼,又没问你好不好吃,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小的姑娘:“你不能吃羊肉,上了火去医院,李珣爸爸要心疼的。这个小猪包是我亲手捏的,你尝尝看。”

    “所以,第五个人就是策划全局的人。”盖云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就像一瞬间过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他们分别抽牌,谁先抽到雀,那个人就去死。瓮中捉鳖。”少年明亮的眼睛有些暗色,他似乎很平静,但是盖云察觉到他有一些不一样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杀人方式,叫做精神控制?”少年问他。

    “什么意思?”盖云看着少年的手,这是个爱洁的孩子,一点长指甲都未留,绞得干净齐整。

    隔壁桌啃着烧烤嘴里冒油,豆沙眼却前放着一碗清淡鲜美的豆面,孩子吃着看着隔壁,有点眼馋。

    那一年,是1985年。

    “妈妈掐死了奶奶,爸爸掐死了妈妈,儿子掐死了爸爸,然后儿子活活饿死了。”少年依旧笑着,他看向盖云,轻轻问他:“你说,还能怎么办?”

    盖云不解。

    “饿啊。”少年笑眯眯:“第一题的答案也在这里。还能因为什么。他们的体内连粪便都被反刍吸收,至少三日没有进食。他们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游戏,所以只能制定一个秩序,愿赌服输,乖乖杀人。”

    “因此,当时是有除了这四人之外的第五个人在场的,而且这个人有可能是个女人。”

    “‘他们一起吃宵夜’,甲警官讲出这句话,是因为他看到了客厅内摆放的残碗,才做出的推测。”少年说:“受害家族的确是吃完最后一餐之后,开始打的麻将。因为之后的三天,四人腹内空空,熬夜打牌,空闲时,杀人。”

    他一直这样认为着,甚至渐渐遗忘着。

    “游戏有趣,警察无能。”

    阿润狼吞虎咽着,说好吃。

    少年笑容沉静,却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

    “豆沙今天拜托给你们了。你们打烊之前,我会来接她。”阿润点点头,走出餐馆。

    “丙说他们手中一人一雀,死后,上半身还牢牢攥着雀。雀是一条的意思。古代麻将用雀代表一条,是因为雀牌制出前雀灾泛滥,谁抓住雀,就是博弈中的胜方。麻将中的一条因此亦指代一条命。雀很珍贵,丙说打麻将的都懂。一副牌只有四个一条。这场杀人游戏的顺序,我猜测,大概是……唔,谁摸到一条,谁先死?雀决定了死亡的顺序。”

    阿润睁开了眼的一瞬间,骇了当时揉眼睛的李珣一跳。

    少年人看了盖云一眼,把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含着笑。

    少年握着尸体的手腕,并未真的把脉,细细看了看,然后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把卷尺,量了量手指长度。

    他拿了一个细长的钩针,缓缓探入每具尸体肛肠部,然后分别将提取出的残渣用试管密封保存。

    “如果不是口角,还可能是什么?”盖云忍不住打断。

    “垃圾堆里,我一眼就瞧见了豆沙黑亮黑亮的头发和圆圆的眼睛。真可爱啊。”李珣忍俊不禁,他带着怀念之情,想起当年捡起阿润和豆沙的场景。

    这是小山人生中第一次和冯女较量。

    盖云始终没等来他想看的剖腹掏肠,少年反而就此脱下了手套,用肥皂揉了揉手。

    一米九的汉子火气瞬间下去了,盖云老脸微红,挠了挠头,嘴里嘟囔着骂了句什么。

    “之前的四个人也可以这样做,不是吗?为什么一定有第五个人?”

    “对,戊警官已经告诉我们了。‘四人归西,八人在场’是他的推理。其实大家都懂得,如果置身于游戏之中,最初的规则或者是秩序是,一定要让游戏继续下去。如果死了人,缺了位,这场麻将是打不下去的。我知道s市打雀牌有一种玩法,一人空位,三人可玩,因此最少也要三人在场,才玩得起来。第一个人摸到雀,死了,剩下三人可以接着玩,第二人摸到雀,出局被杀,牌面上只余下两人。”

    阿润当年被砍了几刀,逃进了垃圾堆,胸前紧紧搂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孩子露出一点小脑袋,阿润捂着她的嘴,怕她引来仇人,可是这个孩子似乎有些灵气,居然一声也未哭,直到阿润松了一口气,又不知过了许久,垃圾堆被人扒开了。

    盖云毛骨悚然地盯着少年。

    “什么答案?”

    阿润吃完一整碗仿佛脸盆大的碗盛着的刀削面,心想养猪也不过如此了吧,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少年用案发地院内的水管冲着揉得丰富的泡沫,好心扭头开口:“不用查了。凶手没了。”

    阿润看着笼屉上一个个热腾腾、小巧晶莹、各色馅料都有的小猪,有些无奈:“不要这么惯着她,你宠坏了我还怎么教呢?”

    少年人懒得搭理他,背着工具箱默默去了。

    张李两人在城市的角落开了间饭店,有面食也有烧烤。

    是清晨还踏着夜色,朦朦胧胧揉着眼睛扔垃圾的李珣。

    “那么,第四人和第五人,只有两个人,怎么定输赢呢?”

    每个人都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即使是他。

    在朋友面前的阿润比起平时的拘谨严肃,看起来要轻松不少,拍了拍张洋的肩膀:“还要感谢你们当年肯收留。”

    盖云莫名其妙。

    “你不都听见了吗?每个警官都掌握了半部真相。”少年擦干净手,蹲在屋外,凝视着院子里半颗露了头的白萝卜,对盖云的斥责不以为意。

    “金明?”盖云觉得自己猜得极对:“小金明,等你大学毕业,我可以把你要过来。”

    他依旧记得看到阿润双眼的那一瞬间。

    “她似乎并不怕被警察发现。”盖云看着麻将桌上的四具残尸,果然齐齐整整,而散落一地的下肢,就像被废弃的原材料。

    张洋就那样蹲着,高高的个子却低到尘埃中,仿似仰望着豆沙,温柔而慈爱,轻轻叹息着开口:“我们这一辈子才盼到一个孩子,怎么宠能宠坏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的。

    盖云总算看出他哪里不对劲了。

    “四具尸体是没有办法握着雀牌直立于四张椅子上的,除非出现一个横截面。”少年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她的审美不允许。”

    比起刚来的云淡风轻,此时的少年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盖云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对,直到第三个人被杀。只余下第四人时,游戏接近终点,可是还剩下最后一张雀牌没被抓到。”

    周末快乐。

    “这四个人为什么要参加这场夺命游戏?室内明明不是密室,他们可以走出去。”盖云不自觉距离少年远了些。

    尸体颈上有扼痕,少年又比对了一会儿,让警员把所有下肢翻至背面,又分别脱下尸体的衣裤。

    “你是说,这些人被第五个人精神控制了,不能自主走出困境?”盖云匪夷所思。

    “我才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豆沙咬着小猪包,鼓着晒帮反驳。

    “我们知道,每个人因为生长、生活环境的限制,对不同事物的感知能力会有偏差。因此第一眼视觉的刺|激给他们留下的最深印象大概就是场景中存在的最不合理或最奇特之处。这是内核微小差异逐渐演变的万花形状、颜色的极大区别。”少年不是善谈的人,他说话专注快速,艰深:“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真的,但是因为自身的局限,看到的只是半部真相,外部折射的自我。”

    “你能因此定她的罪吗?她杀了谁?教唆杀人?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所有的目击证人都死了,正是躺在一地的尸。”小山反问盖云。

    盖运沉默了半晌,摸了摸口袋,发现烟抽完了。他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张洋却有些不安,追了出去,看着阿润,有些踌躇,但还是问了:“看着你的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安。今晚,会有危险吗?你说的那个什么晚宴。”

    “什么样的秩序?”盖云想说自己从警多年,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杀人情形,但是理智告诉他,少年说的未必是错。

    “不是很有乐趣吗?”少年有些迷茫地看着盖云。他很疑惑盖云为什么不理解。

    “丁说尸体切得不大齐整,有深有浅,不是一个人做的。他看得出尸体不大齐整,但是分尸却未必不是一个人做完的。因为每具尸体上除了扼痕以后,只有另一个神秘陌生人的指纹。有深有浅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分尸的人力气不大,先时有力,后面力气不继。而它,有可能就是这场游戏的发起人。”

    “可是,你确实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小宝贝啊。”李珣笑着给豆沙擦嘴巴,轻轻嘀咕:“这不是也很了不起吗,从垃圾堆里救出来的孩子什么的,像是小飞侠历险记,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