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光浮动月黄昏

书海沧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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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司徒。

    她知道奎因要胡大三元,也差不多凑齐了,就扔了一张发。依照奎因的脸色,如果这局再不胡牌,定然要发怒了。

    吉太太也是聪明人,但是比起在先生蒸蒸日上的事业中出的力,她显然对于麻将这种国粹,少了点天分。吉太太已经连输五把了。

    “出。”阿润出了一张,又摸了一张。

    吉太太看着阿润数筹子,心想这个人可真爱钱,也真老实。她笑了笑。

    阿润很自然地坐到了吉太太身旁,吉太太看来不是行家里手,她的牌,打得一团糟。阿润不动声色帮她摸了几只牌,又把牌面理顺,总算看着顺眼一些。阿润年轻时也爱打牌,如今这些年,长大了,为了修身养性、警戒自己不要争强好胜的缘故,已经很少玩这种搏击之术。阿润自知,如果胜负之心太重,一定会被眼睛锐利的聪明人一眼看出。

    朱太太之前便觉得奎因夫人和吉太太之间火药味浓厚,现在看来,并非自己多疑。从吉太太手下人阿润的表现,便可看出一二。

    奎因在司徒离去买烟后,烦躁的情绪就到了极点。她本就是个任性的女人,性子也冷,从丈夫在世时就一直都被人捧着,怎么会愿意受旁人的气?可是瞧着牌面,无论大三元小三元还是清一色,哪一个都差点意思,一旁的朱太太想喂牌都犯愁,更何况奎因胡乱摸牌。

    毕竟,丧偶了的奎因还年轻,而和之前的男友也曾传出婚讯,不过后来不了了之罢了。

    奎因脸微红,点点头。

    朱太太笑了:“啊呀,好不容易,我马上也要听牌,今天你们两家是合着不让我赢一回啊。”

    看到奎因的第一眼,阿润就想杀死她,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可是,他在不断压制自己,不断忍受着奎因肆意鲜活的气息。

    阿润听到了奎因的声音,他知道,司徒马上会换一张嘴脸,回到奎因的身边。阿润被司徒钳制地动弹不得,却又要接受他的羞辱,隐忍着怒气,又怕被人发现,巴不得司徒赶紧回到奎因的身边。

    晚宴中,太太们酒量都不小,但是朱太太气魄更不小,势必让众人饮醉而归,也势必令宾主尽欢,因此大家都渐渐放开了喝,桌上琥珀色的洋酒眨眼即空。

    奎因看着司徒斐飞快敏捷地挪动着牌,就像精密计算的机器人,眼睛渐渐惊讶,又渐渐含笑。

    阿润又截胡。

    如果说奎因自我定位是个良家好女,她自己都臊得慌,但是男友千依百顺地买回了她常抽的烟,奎因也不舒服,只觉得这个男人不过求她财势,却不担心她的身体,亦不管制她的不良嗜好。没有占有欲和管制欲怎么叫爱呢?以前的那个男友,就令奎因吃亏在这里。他不似司徒这样会讨女人欢心,但是却处处管制她约束她,奎因一贯会玩男女游戏,觉得这么着,游戏的味道才对。虽然因此跌了个大跤,但是她并未改变自己的看法。

    今天亦是如此。

    奎因察觉到无与伦比的快乐和满足,但是又厌烦阿润,纤细的手想推了牌,索性不玩了,司徒斐却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他取下奎因红唇上的烟,又剥开糖塞到她嘴里,笑着开口:“等着我。”

    他不知道,自己看着奎因的时候,有没有流露出恨意,但是每次看到镜中的自己,那些仇恨一日日地浓烈,带着血腥的气味,真教人避无可避。

    她又觑了觑奎因。

    所以,奎因断定司徒所求不菲,大概,还包括自己的真心。

    司徒只顾着自己读书望雪品茗,自忙自的,甚至连熏香都玩上了,唯独忽略了自己。

    “吃。”司徒。

    朱太太一边飞快想着,一边码着牌。

    泪水越来越密,从眼中浮现,却又无声息地滚落着。

    奇怪的,也奇妙的搭配。

    司徒目光转向奎因:“还想要薄荷紫苏味的烟吗?”

    奎因背部消瘦,加上今日的装扮,像只绷紧的黑天鹅,之前的东风一直在奎因这里,她连赢了几把,心中十分高兴,唇边带着点笑。朱太太则是赢了几把,也输了几把,心态一直很平稳,作为这间私宅的女主人,为了丈夫的事业,定期邀请太太们来这里聚会,能让众人乘兴而来,意浓而归,就是今日最大收获,更何况此次多了奎因夫人和吉太太,都是她极愿意拉拢的对象,尤其奎因夫人,这样冰冷聪明的女人,但凡能让她今日欢欣,朱太太真是花再多钱、浪费再多资源都是荣幸之至的,更何况喂牌、递牌这样的小事。

    他逼着阿润和他唇齿缠绵。眼中的欲望骇人。

    酒过三巡,朱太太又令管家带人打扫房间,说道第二天有雪,准备备一艘船,带大家雪钓,因此这家,就暂时不必回了,安心睡一晚。

    奎因烦躁,去摸手边金玳瑁盒中抽惯了的女式烟。结果,烟也没了。

    阿润冷冷看了不断紧跟的司徒一眼,迅速调整牌面:“听牌。”

    司徒斐含笑,摘掉奎因的黑色小帽,宠溺地了抚她的黑发,用几乎要揉乱的力道,大喇喇的,看得朱太太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润抬起长腿,准备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还是那样看着阿润,每一次,看着阿润,都用着这样肆意的光。

    咳,周末快乐。

    他递给奎因的,除了烟之外的,刚刚外出买到的,另一样东西,是奶糖。

    他防备地倚靠在那里,静静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吉太太温软的小手拍了拍阿润,微笑着:“我饿了,阿润。”

    阿润觉得这样的吉太太有些可爱,因她在日常的合同谈判中表现得太精明了,如今的反差令人觉得有趣。阿润又捉了一只九万,在奎因夫人伸出手摸牌的一瞬间,轻轻推倒了牌,他微微咳嗽了一声:“胡了。”

    阿润猛地抬起头,蹭掉眼泪。

    司徒来了。男人白皙的脸颊因过度饮酒变得红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如酒水一样幽邃暗沉。

    司徒却也没有什么把戏了,他望向阿润,摸着阿润刚出的那张牌,眼中含着戏弄和笑意,收回,瞬间推倒了手中的牌:“清一色大三元,胡。”

    朱太太有些担忧,笑着圆场:“您要抽什么,水茅还是香草,我这里都是有的。”

    “你说呢?”司徒挡在了阿润的眼前,左臂抵住了他倚靠的墙,反问他。他距离阿润很近很近,近到阿润能看到他眼下微微泛着的青色。

    司徒笑了笑,对朱太太眨眨眼:“那就劳烦太太,给我十五分钟。”

    司徒推开了身后不远处的客房。

    奎因微微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司徒却笑着问朱太太:“太太,一局麻将需要多久?”

    抱着阿润,一起跌了进去。

    司徒只是奎因的一条狗,舔着舌头的无耻的狗。

    奎因看到“发”,脸色稍霁,正要拾回,阿润却微微笑着开口:“大四喜,胡了。”

    有人的脚步踩着冰冷的地板,从远而近,似幽灵,亦似梦境。

    说起这个奇怪的命大的小子,她一双冰冷漂亮的眼带着些探究地打量了阿润一会儿,见他个子颇高,黑发如鸦,动作斯文稳重,不免也有些好奇,吉太太究竟是否是真心的。不过这些思绪转瞬即过,转眼看着司徒,他依旧是淡漠的模样,但是心中也终究有了几分被他折服之意。

    “你的病是假的?”阿润敏锐地抬起头。

    阿润冷冷的抬起头:“你信不信,我割了你的眼睛。”

    吉太太酒量不佳,是最先喝醉的,阿润先把她送进房间安置,自己则去公共卫生间吐了酒。

    “是真是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司徒淡淡笑了,依旧用嚣张又露骨的眼睛看着她,面不改色。

    她讨厌这样失去爱意的放纵。

    烟和糖。

    是司徒。

    奎因穿着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逼人的声响。

    大家都知道,司徒有很严重的哮喘症。

    朱太太沉吟了一下:“平均下来,最少亦要十五分钟。”

    阿润自知失态,瞬间收回目光中的锐利,点头问道:“朱太太,备的有无面食,吉太太爱吃面。”

    之后的几局,阿润似乎挑衅一般,又或者在别人眼中看来,阿润似乎专程在奎因夫人要胡牌之前,截了她的顺运一般,提前胡牌。

    聪明人看的都是长远。

    这个男人……段位未免太高了。

    “阿润先生输不起了吗?”奎因吐出口中的奶糖到手帕中,漫不经心点上了烟。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烟啊。

    朱太太忍俊不禁,看着高大的司徒代替奎因,坐在了她所在的位置上,倒也拾起了几分认真,想试试司徒除了情商以外,是否还有其他过人之处,如果样样都好,不妨通过他和奎因建立紧密联系。毕竟,司徒看起来可比奎因好相处多了,而奎因,如果没看错的话,她以后多半会被这个男人拿捏得死死的。

    太太们也笑,纷纷和家里的先生们请了假,顺势住了下来。皆有情人在场,怎么会不知道朱太太何意,也都是心照不宣,承情罢了。

    挡了几次敬酒的奎因好一会儿未见司徒,担心他醉酒,出了宴会的大厅,一声声,从远及近地喊着“司徒。”

    阿润猛地抽了口眼,心中有个影儿,恍恍惚惚地晃动着,在这夜深人静的孤寂中,心中涌过深深地痛苦和悲伤,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奎因一愣,收回了手,微微一笑。

    司徒把烟递给她,奎因脸色起初好了些,但是抽上烟,瞬间又狐疑,任性地冷笑着,质问司徒斐:“在你眼中,我也许就是爱抽烟的坏女人吧?”

    朱太太神采飞扬,直接起身笑着招呼众人:“怎么没有?三个从万元酒店请来的主厨,都差不多备好了,各样酒菜,中西餐和面点都是足足的。你们不知道,万元虽然出名,但是味道做得好的就只有这几位大厨了,另外昨天我们先生海钓来的龙虾和皇帝蟹也正新鲜,我让他们做了刺身。奎因夫人,您看还好?”

    “你不是坏女人。”司徒斐眼珠黑亮,垂着的眼皮却显出一种无谓的态度。他从未畏惧过奎因的霸道,自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淡淡笑着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你只是个坏女孩。”

    奎因没有疑惑过自己的魅力,但是对司徒如此待她亦有些奇怪。司徒是个成熟男人,她不信他没有需求,没有欲望。

    至于他能不能取到,要看他的本事了。能和她比肩的男人,不能仰望,只能势均。

    她转身,瞟了一眼司徒斐,带着不悦。她埋怨司徒不够尽心,凭借司徒的聪明,如果他来帮助,哪里会让吉太太二人得意。

    零点的大宅,走廊僻静。他不打算再回去,宴会的热闹被隔绝在宴会中,舞步和笑声渐渐远了,也静了,昏暗的夜灯像一朵朵玉兰花在脚边绽放着。

    他点了点奎因秀挺的鼻子,奎因还没脸红,朱太太脸却红了。

    “你!”阿润气血上涌,司徒斐每每如此,针锋相对之后,又毫不留情以他为跳板博取女人欢心的行为真令人火大。之前抢夺阿润的女客户也是此种手段。

    司徒似乎睡眠也并不好。

    “哦?是吗?”司徒挑了挑眉,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狠狠咬上阿润淡得泛粉的嘴唇。

    司徒却想被取悦了一样,笑了起来,他作势喘息了几下,问她:“你怕不怕我犯病,大家说你欺负病人?”

    “出。”阿润出了一张。

    阿润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从未抽过烟,但是也是会的。

    众人不明其意,司徒却已经放下书,从会客厅走了出去,阿润没在意,司徒巴结着奎因,无论做什么都是乐意的,更何况买一盒烟。他一直低头看筹子,这次赢得不少,亦从奎因处赢了不少脸面,总算将之前的仇怨平息一些。

    阿润刚刚从宴席上留了一支烟,靠在冰冷华丽的走廊壁布上,眯眼望着对面墙上精致的法式油画,擦开火花。透过光,油画中的拿破仑单膝跪地,指天为誓。

    她可以不够爱司徒,她甚至还在缅怀她逝去的爱情和被她害了的前爱人,但是司徒不可以。司徒必须对她全心全意。

    按理不该如此,吉先生一直想要和奎因集团合作,如今刚刚签订几项合同……朱太太漫不经心用红指甲敲着晶莹如玉的牌,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递出去一张。

    阿润冷笑:“在奎因的眼皮底下,你还敢做别的吗?无耻小人。”

    这个男人是疯了吗,敢这么对奎因。

    不多不少,十五分钟,司徒斐走了回来,递给奎因一盒新买的,又问朱太太:“这局结束了吗?”

    一个代表世故和风霜的成人,一个代表自由和快乐的幼儿。

    奎因抽惯的烟是淡淡的薄荷香味。

    他把奶糖递给了奎因。

    或许……结婚也未可知。

    无论如何,他是她平生仅见的聪明男人。不仅聪明,而且克制,他从未勉强过自己,也从未色急到上下其手。

    故而两人虽然已是男女朋友关系,除了牵手和亲吻脸颊的礼仪,倒还未发生过别的。

    他用那只手摩挲着阿润的大腿,虽然隔着裤子,但阿润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继而咬起了牙齿。

    它们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冷的。从得知那个消息之后,阿润第一次表现出悲恸。

    奎因扣上玳瑁盒,发出清脆的声响,冷冰冰开口:“这些我都不喜欢。”

    奎因平时避世,肯来朱家,自是有意向和朱家合作,当然此时不会驳朱太太的面子,况且司徒为了她,狠狠地打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脸,想到此处,亦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点头应了,也起了身。

    阿润又快胡牌,他倒想看看,司徒还有什么把戏。

    结果司徒的手有力地制住了那条纤细的腿。

    “还没有。我记得最近的商店也要穿过公里,走一公里,男人的脚步就是要快一些。”朱太太笑着开口,但是表情并不太自然。看着牌局,吉太太一方顺风顺水,怕是又要赢了。这个叫阿润的人长得拔擢,人也练达,是个有福气的人,但是惹人生气的本事也一流。

    阿润想起了自己之前腿上的那些淤青。

    “听牌。”又是阿润。

    “吃。”司徒。

    阿润在一旁注视着奎因,他看着奎因的眼神潮湿而柔软,他看着奎因变得像一滩桃花水,笑着开口:“听牌。”

    “那什么是要紧的事?”阿润准备离开,却被司徒攥住了手臂。

    司徒恍若未闻,微微垂下头,刘海也缓缓垂了下来,距离阿润越来越近。

    阿润这么告诉自己,总算平复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