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航

明开夜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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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静打了个车,去公司。

    身上衬衫皱巴巴的,从裤腰里蹿了出来。

    大约伤口开始愈合,新生的肉芽让她掌心痒得受不了,却又不敢去挠。

    那边声音低了一点,“……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杨静蹲得腿麻了,站起来,稍稍站了一会儿,又在地板上坐下,仍旧这样的看着他。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又抢救了过来。

    “是这样,我了解贵司最近的状况,有一个生意,不知道贵司愿不愿意做。”

    杨静挂了电话,赶紧去医院。

    杨启程“嗯”了一声,“还回来吗?”

    他打了个呵欠,睁眼起身,忽觉又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下去,伸手一捞,才发现是自己的外套。

    “到的时候是两点半吧好像,走的时候我正要下班,应该是六点。”

    天已经黑透了,外面灯火渐次亮了起来。

    沙发脚边放着一只烟灰缸,装满了烟蒂。

    她走到办公桌旁,拿手机照明,给杨启程留了一个条儿。

    仍是无人接听。

    前台点头,“在办公室呢,这会儿可能在看文件。”

    那时候的他,浑身带刺,锋芒毕露,浑身一股不要命的野劲儿。

    如今?

    缸子应下,跟她说杨启程如今都住在公司,让她直接过去找。

    她其实什么也没想,心里一种久违的宁静。

    杨静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走,还是再上去找杨启程问问清楚。

    待看清是杨静,急忙打了声招呼,“杨小姐。”

    还是方才那号码,杨静接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喂”了一声。

    这时候,杨静在这儿反而添乱,她跟杨启程一样嘴拙,不善于安慰别人,只得让王悦和缸子都要注意身体。

    夜空沉沉,像已经睡着。

    如今大约是不可以了,人有了责任,就等于失了翅膀,被牢牢束缚于地上。

    他吃完饭,到公司放了东西,去酒店里洗了个澡,看时间,九点,又打一次。

    前台是公司创立之初就招进来的,是杨启程的老乡。

    “知道,”杨启程把文件拿回来,“你只管操心你的。”

    杨静在酒店住了三天,按时去换药。

    正踌躇不决,电话又响了。

    “还有,王悦提醒我才想起来,她来的时候,左手上缠着一圈纱布,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当时没注意,也没问她。”

    她皱了皱眉,这样子,像是他电话里说的没事吗?

    这时候,能让机器转起来,什么都好说。

    正困惑谁进了自己办公室,忽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活得这样拧巴。

    杨启程拉开窗帘,点了一支烟,“在哪儿?”

    挂断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

    她压低脚步声,飞快走到走廊那端,看了看号码,觉得有点眼熟。

    “我哥在吗?”

    缸子声音沙哑疲惫,似乎是强打着精神与她寒暄。

    杨启程缓缓地将烟吐出来,目光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上一次,是在乐乐的满月酒上,他跟陈骏碰杯,神情平静,眼神却如壮士断腕。

    杨启程赶紧跟人先定下时间,挂断电话。

    “我怎么不好意思。”

    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瞥见靠窗的沙发上,杨启程正躺在上面。

    可是在他身边,她就觉得心安,笃定要是遇到危险,这人即便在睡梦中,也能立马跳起来与人拼命。

    前台撇撇嘴,“工厂都停了,工人啊销售啊什么的都准备走了,我也准备辞职了——杨总帮了我很多,要不是情况真的不行,我也不想走。”

    那端静了一下,“……不知道,可能……”

    “因为旦外很多家长联名,说要抵制公司的所有产品,很多订单都给取消了,经销商、商场什么的全部撤货……”前台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记事本,“杨总和曹总这几天一直在奔波,没找到愿意帮忙的人。”

    “没有。”

    他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地上散落着几份。

    杨静一怔,“为什么?”

    “一直在公司?”

    追问之下,杨静才知道缸子奶奶生命垂危。

    杨静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正要敲门,发现门虚掩着。

    片刻,杨静声音里好像带了点儿笑,“哥,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杨启程从柜子里取出几份资料,拿上,开车去医院找缸子。

    安静了很久,他以为电话不小心挂断了,略微拿下来看了一眼,还是在通话中。

    从医院离开,上了车,杨启程掏出手机,又给杨静拨了个号码。

    她要是两点多就到了公司,那什么时候走的?

    杨启程小腿一动,醒了过来。

    “还有半小时,刚刚在办登机过安检,没有注意手机。”

    刚到门口,电话突然一响。

    第四天,知是不能再逃避了,便给杨启程打了个电话,结果却是无人接听,便又打给缸子。

    他走到门边,打开灯。

    又聊了几句,下班时间到了。

    连日都是噩耗,他那三叠的下巴瘦得只剩下两叠了,这消息算是近期内唯一的好消息。

    “哦,不好意思,”杨静大声说,“我室友出了点事,我临时买了飞机票,马上得回去。”

    “公司都快破产了,都要扫大街了,还逞强。”

    蒙昧不明的光线里,杨启程的呼吸和她的呼吸此起彼落。

    他目光落在纸条上:

    前台跟杨静道了再见,背上包走了。

    杨启程一顿,将纸条往裤子口袋里一塞,忙说,“您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怕声音吵到杨启程,便将电话揣进口袋,下楼。

    杨启程“嗯”了一声,让她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又想起那纸条,从口袋里掏出来,又看了一遍。

    “几点起飞?”

    一整层,静悄悄的。

    杨启程点头,“回头我问问她。”

    想到以前,他受伤感染发烧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灯光倾泻而下,他眯了眯眼,待适应以后,看了看,发现茶几上堆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

    杨启程微蹙着眉,下巴上一圈青黑的胡茬。

    电话里,一道带了点儿东南地区口音的男声,“请问是杨总吗?”

    杨静往门缝里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伸手,轻轻推开。

    前台小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哥,看你在睡觉,没叫醒你。我回旦城了,如果你有空,给我打电话,一起吃个饭。学校有事,我这两天就要回帝都了。”

    “是啊,不是在您办公室里吗?”

    她是多久没见到他了?

    把情况跟缸子一说,缸子表情也缓了几分。

    又将地上的烟灰缸端起来,清理干净。

    她抱住膝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又给她发了条短信,让她有空回电话。

    他翻出杨静的号码,拨出去,响了几声,无人接听。

    杨启程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又给杨静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怎么会这么严重?”

    缸子一家都在,王悦坐在椅上,怀里抱着睡着的曹胤。

    他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八点。

    “贴牌代工,愿不愿意?要是愿意,咱们就见面,详细谈一谈。”

    她弯下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文件,整齐地码放在跟前的茶几上。

    当最后一缕天光退到大厦的背后,杨静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腿,站起身。

    杨启程道了声谢。

    杨启程没吭声。

    前台正歪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拨弄手机,瞥见门口来人了,方才立即坐正。

    眼下,还有正事要忙。

    “不知道,杨总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公司旁边的酒店里,几乎都不回家。”

    两点半到六点,三个半小时。

    连日作息颠倒,他昏睡了一下午,醒的时候是六点半。

    杨启程吸了口烟,“你手受伤了?”

    她伸出手,想替他把蹙拢的眉头抚平,在即将靠近的时候,蜷了蜷手指,又收回来。

    她在沙发前蹲下,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着熟睡的杨启程。

    “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啊……”前台四下瞥了一眼,“我听说杨总可能要跟她离婚了。”

    杨启程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顺道将纸条拿起来,瞥见抬头的“哥”字,顿时一愣。

    “您好,我是,请问您是哪一位?”

    这回,响了两声,总算接通。

    缸子好奇,“她下午两点就往公司去了,你那时候不在公司?”

    最后,她将他放在一旁办公桌上的大衣拿过来,很轻地替他盖上。

    杨静思索片刻,摇头,“可能只是最近为了方便处理公司的事,才住在这儿。”

    反复几次,谁也受不了,像一根皮筋绷到极点,上面还悬着块巨石,大家心知肚明,迟早会落,可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落。

    那端,杨静声音有点儿喘。

    杨静走过去,问她:“最近公司情况怎么样?”

    “……没事,不小心被玻璃扎了,已经快好了。”

    他静静地抽完一支烟,拉上了窗帘。

    写完,她站在那儿,最后又看了他一眼,提步往外走。

    他翻通讯录,找出今天值班的前台的号码,问杨静什么时候来和离开公司的。

    走近了,听见细微的鼾声。

    聊完正事,缸子问他:“杨静今儿来过医院了,你跟她见上面了吗?”

    缸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跟人面谈的事,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我这儿……”他叹了声气。

    杨静放轻脚步,缓缓走进去。

    他愣了一下,把外套放在沙发上,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杨启程还要再说,杨静又抬高声音,“马上要登机了,到帝都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窗帘开了一线,窗外日光一寸一寸地往后退,很快,室内和室外一样的昏暗。

    “那……我嫂子呢?”

    杨静吓了一跳,生怕吵醒杨启程,赶紧掐断,带上了门。

    循着声音找过去,瞥见办公桌上,拿茶杯压了张纸条。

    杨启程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